掙扎在城鄉的夾縫裏散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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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隱諱地說,我是一個地地道道農民的後代。更確切地講,我祖上十八代或是更爲久遠的若干代,就沒有任何信息透露出祖輩中有誰曾經混進過城裏。真的,這是一個不可置否的事實,因爲我不止一次偷偷地仔細查閱了那本被翻得幾近破爛的族譜,而一無所獲。

掙扎在城鄉的夾縫裏散文欣賞

我一直認爲,我的生命是鄉村黝黝的泥土漚出來的,毋庸置疑我是裹着鄉村的泥巴長大的,實實在在土生又土長。可以說,我的血液裏滲透着泥土醲釅的氣息。打我初懂人事起,就已熟諳那裏的環境,一切都可以用一個“土”來描述。那兒的人常被城裏人戲謔爲“土包子”,那裏的禽畜同樣被冠以這個散發着厚重苦澀味的“土”字,即便祖祖輩輩沿襲下來的語言呢,也難逃與“土 ”的瓜葛和干係,順理成章地被定義爲“土話”。還有,些許從農村率先富起來,確有那麼點身價的人也被喚作“土豪”。親愛的鄉親們吶,我們就是純純正正、土裏土氣的鄉巴佬了呀。

受夠了“土”的浸潤和滋擾,所以父輩們給我的啓蒙教育一律是洗淨泥土跳出農門。於是,我便在這樣的訓導下,艱澀而努力地想把身上的“土”氣一點一點褪盡,可這又是怎樣的一個歷程呀。我知道,像我等這樣既沒祖上蔭庇又無堅實家底的人,唯一的路便是靠自己的苦苦掙扎。十年寒窗,寒窗十年!總算是掙脫了泥土的桎梏,可是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田舍郎”的本性。

多少難眠的夜,挑燈夜戰,只爲做個城裏人!可到了這陌生的城裏,力爭去做一個城裏人重塑自我,那又是怎樣的滋味呀。

我捉摸,用泥巴捏成的人,雖然形神兼備,可其骨子裏仍然還是泥巴的料。長期的城裏生活,讓我變得很有些虛僞。無論我現身何處,不管做什麼,我總會在心中暗自提醒,一定要顯露出一副城裏人的形色。即便回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鄉里,儘管沒有“高祖還鄉”的那種榮耀和排場,也要裝模作樣地擺出城裏人的樣子來虛張聲勢。我那些不明究裏的鄉里鄉親,還有那一羣與我在泥土中跌打滾爬的同齡小夥伴們哪,都被我的架勢給蒙了,見多了他們的熱情和豔羨。不料,我的這般虛張聲勢,無形中導致他們對我多了些許指望,甚而依靠。無論東家還是西家,無論姑婆還是叔侄,除了作奸犯科、偷雞摸狗的事外,其他五花八門的大行小事,只要他們認爲到城裏一時半會解決不了的,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我,只因爲我在城裏。說什麼我辦法多,說什麼城裏人好辦事。我簡直就是城鄉夾縫裏的一株草,根粘在土牆上葉卻虛貼着城牆,有誰知我內心的慌亂和侷促。所謂的辦法也常常是入不敷出、捉襟見肘。然而我又丟不下半個城裏人的面子,所以一旦遇着親友們於我有所求,我只好耐着性子,彷彿一名從鄉村打入城裏的特務或臥底,費盡周折,搜尋在城裏通過各樣的渠道結識的東朋西友,企求他們出手相助,爲的是給我在鄉親們面前掙個好口碑留個好印象。我不知道,也沒統計,爲此究竟鬧出了多少啼笑皆非、得不償失的事來。我不得不承認,我更像一隻癡憨的屎殼郎,頂着一身的齷齪,忍辱負重給人清道。

好多回我突發異想,希望孫悟空狠狠地給我一金箍棒把我打回原形,去做那個實實在在的鄉里土娃。到如今我都不甚明瞭,我爲何要掙脫那鄉村的土氣?要知道,我可是一個啃慣了紅薯南瓜,嚼順了蘿蔔白菜的土娃呀。真的,我已然受夠了這土不土洋不洋身份的煎熬,看不慣純品城裏人睥睨的眼神和不屑的姿態。其實我懂得,很久很久以前,任何人的根源都在農村。所以,我時而不時地會搬出阿Q的精神勝利法來自我慰藉。想,在過去若干年代前,凡離開鄉土跑到城裏去討生活的.人皆是些不務正業的二流子,非衆叛親離之輩不可爲之,絕對遭人唾棄和鄙夷。可是世事難料,不知何時,這皇天后土咋就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土地神轉而蛻變成金活佛,身價飈升。

窘迫的現實已叫我無顏面對父老鄉親,已然變得有些心灰意冷了。

早就見證了滿擔剛下地的新鮮瓜果或蔬菜,因爲不知曉城裏的某些規矩,蜷縮擺放在市場不清不楚的一角,莫名被踐踏得稀巴爛的情景。或許我能忍受隨之而來呼天搶地的哀求聲,可無論如何都受不了混聲中夾雜的那一句:“鄉巴佬,一點規矩都不懂!”。刻薄的聲音如雷貫耳。姑且不論這瓜果蔬菜賣價如何,只要細細去了解它們的來龍去脈,豈止是“辛苦”二字能說得清的?滿心的希望就這樣被冷漠的城市執法人搗得蹤影渺渺。不曾想這羣靠吃田土裏艱辛鼓搗出來的米穀維持尊嚴、地位的城裏人,居然把他們的衣食父母像對待一隻流浪狗那樣,吆喝得東奔西竄。這簡直就是一種身份歧視和欺辱。君不見大街小巷多少城裏人的攤點亂擺濫設而長期無人監管。嗚呼,我還能說些什麼。誰能真真切切地參透出一個資深特務或臥底,眼睜睜見着自己的同胞被敵人暗算、欺辱時的內心感受呢。

我基本算個城裏人了,這是不爭的事實。因爲在我蛻變過程中不厭其煩所要填寫的無以數計的表格戶籍一欄裏,已然標明我是城市戶口了。可尷尬的境遇弄得我心慌意亂無所適從。城裏人的生活追求常叫我望塵莫及,往往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辛辛苦苦掙了點票子,接着就要挖空心思找妻子,待到娶妻生子了,市面上的話題突地轉向價格飆升的房子。好不容易千方百計、百計千方才糊弄到一套僅夠一家子蝸居的裸房。就在我心力交瘁、驚魂未定之際,那羣豪邁大氣的“啃老族”們早把他們白淨的雙手伸向了車子。於是我便又硬着頭皮擠出時間,日曬雨淋、戰戰兢兢中艱澀地考駕照。毋庸諱言,我沒有太多的奢望,妻子靚不靚登對就行,票子多不多足用就行,房子大不大夠住就行,車子豪不豪能開就行。可就是這麼簡單的需求,幾乎耗上了我大半生的功力。

阿彌陀佛,長此以往,像我等這樣的“供老族”註定要被“啃老族”們活活地拖垮。我想,說不定還沒到這些催生出來的目標告罄,我就會變成它們的孫子了。我做夢都想做個啃老族,可我哪有“老”敢啃呀!想當初,我的“老”們爲支撐我跳出農門做個城裏人,早就被掏得家徒四壁,四面楚歌。或許,只有如我輩這樣的一羣人才有資格在這個花花世界裏理直氣壯地呼告着上有老下有小的感慨了。萬能的主啊,看在我一直對你無限敬仰的份上,你就施展一回魔力讓世人消停一會吧!

還在我渾渾噩噩沉浸在城裏人的光鮮中苦苦掙扎時,殊不知,鄉村裏的泥土味已漸漸淡去,年輕人身上早就渲染了諸多城裏人的氣息。原來那吃了上餐沒下餐的窮孩子,腰裏的錢袋子鼓了;過去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如今家裏也有一大窩了;以前牀頭屋漏無干處的土坯房,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小洋房。小車更不用說,在我剛換第三輛摩托車的時候,便有好幾輛小車進了村。如此光景,內心的憋屈不言而喻。當下我都不敢回咱村了,我怕我那臺近似於拖拉機的車在衆鄉親面前丟人現眼呀。

我褪不去農民的本色,我的根深紮在鄉村的泥土裏,我怎能數典忘祖。可我偏偏就做了一個鄉村的叛徒,鑽進這水深火熱的城裏自投羅網。這下可好,連臥底都做不成了,倒成了一個十足的泥菩薩……

很是留戀故鄉昔日的裊裊炊煙:從容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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